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太阳王)机智过人、能说会道、擅长舞蹈、善于交际、自信勇敢、身材高大、强壮健美,身体极其健康。他爱骑马、爱打猎、爱发动战争。
17世纪下半叶,路易十四统治了欧洲的政治舞台。1713年,随着《乌得勒支和约》的签订,他的作用达到了顶峰(或者说是低谷),欧洲的旧势力关系将永远消失,新的势力关系取而代之。从那时起,3个语言区(法语、德语和英语)定下了基调,荷兰和西班牙只能充当后卫。路易十四统治了72年,他的意志就是法律。他曾发表过著名的言论:L'état,c'est moi——“朕即国家”。他是一个极端保守的暴君,造成数十万士兵和持不同政见者死亡。但他彻底变革了音乐、建筑、文学和美术,使自己置身于巴洛克时期伟大的创造性思维之中。他的影响延伸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医学分支:产科。据说,路易十四用他不可预知的奇思妙想,彻底改变了生育的方式,尽管这倒不一定是他的本来意图。在那个时代,为了借助重力帮助分娩,女性生孩子时本能地蹲着。但路易十四看不清楚他的情妇露易丝·德拉·瓦列埃为他分娩私生子的情形,所以,露易丝不得不仰面躺着,张开两腿,以便让国王看得清楚些——国王甚至比那个可怜的女人自己还清楚。尽管平躺着分娩既困难又痛苦,却流行了起来。现在的女性仍然以这种方式分娩。
年轻的路易十四差点死在9岁那年,倒不是因为他染上的天花,而是因为医生给他放血,导致他失去知觉。直到他最喜爱的宠物——一匹小白马,被拽上楼牵到他床边,他认出了它,才缓过神来。从那之后,私人医生对他的健康进行了密切监测,并每天在健康日报(Journal de Santé)上记录他的身体状况。59年来,他的医生瓦劳特、达奎恩和法贡接力记录着他的生活。于是我们得以知道,在1658年竞选时,路易发了很久的烧,人们担心他得了疟疾。这么多年来,他洗了至少一次澡。因为便秘,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要灌一次肠。他近视,经常头晕目眩,还受着痛风或是骨关节炎的困扰。25岁那年,他得了麻疹,之后,他变得肥胖,生了寄生虫,还反复出现胃痛。遗憾的是,他生命的最后4年里没有任何记录。
国王有个习惯,就是坐在他的便桶(chaise percée)上接待客人。因此,在会见他人或与谋臣议事时,路易可能在当众排便。宫廷里有一个小贵族,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擦拭国王的肛门——国王从不自己擦。究竟是由于这些不寻常的厕所仪式、过多的骑马、特殊的性癖好、2000多次记录在案的灌肠和结肠冲洗,还是因为肠子里有寄生虫,我们不得而知,但在1686年1月15日,路易的肛门附近肿了起来。2月18日,肿胀被证实为脓肿,后于5月2日破裂,形成瘘管,尽管进行了热敷和灌肠,但伤口并没有闭合。
“瘘管”(fistula)一词在拉丁语中是“筒、管子”或“长笛”的意思。肛瘘即肛周瘘,意思是“肛门区域的瘘”。拉丁语中相应的医学术语是fistula ani,字面意思是“肛门的瘘管”。它本质上是一个小通道,一个连接于肠道和皮肤之间中空的隧道,就像被小动物从直肠啃到外面。但它不是由小动物,而是由细菌引起的。
肛瘘通常始于直肠黏膜上的一个小伤口,位于肛门之内。粪便中数不清的细菌会导致伤口感染。感染可能发展为脓肿,与其他的脓肿一样,其中的脓液不断形成并压迫周围的区域。在直肠周围,靠近肠道的组织比远处的组织要致密得多。因此,直肠附近的脓肿往往会朝远离肠道的方向移动,它钻过较软的组织,最终在皮肤下面形成脓肿。
肛周脓肿的脓液越多,产生的压力就越大。患者会发生严重的疼痛和发烧,这就是路易在那一年的3月或4月所经历的。最终,皮肤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以致破裂,释放出所有恶臭的脓液,这是5月初发生在国王身上的事。之后,压力消失,发热退去,疼痛停止,但是直肠黏膜的小伤口到皮肤之间的通道几乎不会自行愈合,而是留下一个持续存在的瘘管。
为什么肛周脓肿会留下一个无法自行愈合的隧道,原因还不完全清楚。也许是与直肠中持续存在的大量细菌或是黏膜中不断产生的黏液有关。瘘管可以潜伏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引起任何症状或不适,但其中随时可能充满脓液,形成新的脓肿。这意味着一旦你遭受过肛周脓肿的折磨,复发的可能性就很大。在某些情况下,瘘管的隧道会变得很宽,以至于肠内的气体甚至粪便都可以通过它排出,这当然会很恼人,因为你无法控制。大概国王如此不舒服的原因就是这个,因为瘘管未必会产生很多其他症状。
在治疗肛瘘时,区分两种类型是很重要的。如果直肠内的伤口位置很低,靠近肛门,瘘管的隧道就会从肛门括约肌下方通出来。假设你把一根细棒伸入隧道,从外面皮肤上的洞穿过里面黏膜上的洞,然后从里到外把隧道整个切开。这样,你就打开了整个隧道,两端瘘口的两个小伤口就变成了一个大的“常规”伤口。一个开放性的伤口是可以愈合的,因为瘘管已经不复存在了。不将伤口缝合,而是让其开放,每天用大量的水冲洗6次,然后等待。6个星期后,就能达到二期愈合。这种手术被称为瘘管切开术,或者更形象地被称为“敞开”手术。用于寻找瘘管的细棒被称为探针(probe),因为它能“探”穿瘘管。
然而,如果直肠内伤口的位置较高,从肛门向里看,瘘管隧道可能横贯于肛门括约肌上方,甚至可以穿过它。如果此时进行瘘管切开术,不仅会切开瘘管,还会切开肛门括约肌,这当然是必须避免的,因为如果肛门括约肌受损,就无法控制肠道的运动了。
路易十四的瘘管显然令他十分不适,最后他召见了一位外科医生来做瘘管切开术。然而,外科医生查尔斯-弗朗索瓦·菲利克斯·德塔西以前从未做过这种手术。他向国王请求6个月的准备时间,并在75名“普通”患者身上进行了练习,然后在1686年11月18日早晨7点,切开了路易的瘘管。国王俯卧在床上,两腿张开,肚子下面垫着一个垫子。他的妻子曼特农夫人、皇太子、忏悔神父弗朗索瓦·德·拉雪兹、医师安托万·达奎恩,以及他的首相德·卢浮侯爵也都在场,首相握着他的手。
外科医生为这次手术制作了两种器械,一种是巨大的肛门牵引器,另一种是精巧的、镰刀形的刀——后面带有半圆形探针的手术刀。这使他能够在一次弧形运动中探查和切开瘘管。为此,他把切开瘘管所需要的两种工具——探针和刀,合并在同一个器械里。德塔西先是掰开了国王坚实的臀部,因为路易一点也不瘦。这使他能够检查外部伤口的准确位置——距离肛门有多远,是在肛门的前面还是后面,是在左边还是右边。然后,他把手指伸进国王的肛门里,去摸里面的开口,如果能摸到的话。到目前为止,国王不会感到疼痛,只会感到不安和尴尬。然后,外科医生会要求患者躺好,同时插入牵引器,慢慢地拧开。如果运气够好,光线充足,直肠内部的开口现在应该是看得见的了。旁观者大概已经越过外科医生的肩膀看了一眼。
现在,外科医生不得不警告国王,接下来会很疼,但他还必须再躺一会儿。德塔西将他的“瘘管探针兼手术刀”插入外部的开口,轻柔但坚定地向里推,直到它从内部开口伸出来,这个过程是痛苦的。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希望这不会持续太久。当德塔西看到探针从内部开口出来时,他知道,至少对他来说,最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但是,对这位不幸的患者来说,最糟糕的时刻还没有到来。外科医生猛地一拉,把刀从瘘管里拔了出来。国王象征性地咬紧了牙关,但没有叫出声,瘘管被切开了。德塔西迅速地从肛门里取出牵引器,用一团绷带止住出血。患者会感到有一小股血顺着腿流下来,但也很快就停止了。
1个月后,国王下了床,3个月后又回到了马背上。他并不为自己的肛门问题感到羞耻,整个法国都知道这件事,在等待的几个星期里,他们和他们的君主一样焦虑不安。幸运的是,国王活了下来,证明这次手术是成功的。在凡尔赛宫的宫廷里,为了模仿勇敢的国王,在裤子里缠绷带甚至一度成为时尚。瘘管切开术被称为La Grande Opération(大手术)或La Royale(皇家手术)。传言说,至少有30个朝臣要求菲利克斯·德塔西给他们做同样的手术,但都失望而归,因为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真的患有瘘管。1687年1月,宫廷作曲家让·巴蒂斯特·卢利为纪念国王的康复而演奏了一曲华丽的《感恩赞》(就是这时他用指挥棒击中了自己的大脚趾)。
从手术的良好结果以及后来没有提到国王患有失禁来看,他所患的一定是“低位”瘘管,他的肛门括约肌逃过一劫。菲利克斯·德塔西很幸运,只需要做一个简单的瘘管切开术。但是高位瘘管要如何治疗呢?
希波克拉底早在2000多年前就有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公元前5世纪,他第一个提到了挂线法——只用一根简单的线。这名希腊医生描述了一种易弯曲的锡探针,末端带有针眼。他把一根由几股亚麻织成的线穿过针眼,线的周围缠上马毛。首先,他用食指伸入患者的肛门,然后将探针插入瘘管的外部开口,将探针穿过瘘管隧道,直到他的食指摸到探针进入了直肠,然后将探针弯折,把它从肛门拉出来。这根线穿过瘘管进入直肠,又从肛门出来,再将其两端系在一起。
穿过瘘管的线起的第一个作用是保持隧道畅通。这样,里面形成的任何脓液都可以顺着线流出去,阻止了脓肿的发展或复发。然后,再把线绑得更紧一点,在接下来的几天或几周内,它就会慢慢地穿过肛门括约肌组织。这个过程很缓慢,让被线切开的肌肉纤维有时间再次愈合。这是一种慢动作的瘘管切开术,避免了伤害肛门括约肌。希波克拉底的线能起到切断作用主要归功于亚麻,但亚麻容易过早断裂。这就是还要用马毛的原因,你可以用它来穿一根新的亚麻线,而不需要再用锡探针。
今天,人们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治疗高位肛瘘。例如,用各种材料将其填满,或者用黏膜把它们封闭起来。但最常用的方法仍然是希波克拉底经典的挂线法,用一根线缓慢把组织切开。现在的合成材料和弹性材料代替了亚麻和马毛,但效果是一样的,而且在许多情况下,结果都令人满意。
因此,菲利克斯·德塔西显然不是从希波克拉底的书中学到手术方法的,因为他在治疗国王的瘘管时用的是刀而不是线。可能他在成功的英国瘘管外科医生——特伦特河畔纽瓦克地区的约翰·阿德恩的作品中读过这种方法。阿德恩在1376年写了一本关于瘘管的小册子,里面有他的手术方法和自己制作的器械的插图。阿德恩治疗所有的瘘管都用直接的瘘管切开术,没有什么特别的。然而,他比他的同事们取得了更好的成绩。他的名声可能来自他温和的术后护理,使得切开的瘘口愈合得比同行们所做手术的愈合效果要好得多。他用布而不是烙铁来止血,用清水而不是腐蚀性药膏或灌肠剂清洗伤口。路易十四也从这种温和的方式当中获益。
阿德恩在“百年战争”期间曾是一名军医,当时他看到许多骑士患有瘘管。他们穿着厚重的盔甲,在马鞍上颠簸着,劳累、恐惧和炎热使汗水从他们的背上流下来,流进了他们的臀缝。持续的刺激导致尾骨附近出现脓肿,脓肿破裂后留下一个洞,看起来像肛周瘘。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14世纪,约翰·阿德恩发现在马鞍上颠簸的骑士会有这种情况,600年后的另一场战争中,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屁股颠簸的士兵身上。但他们不是骑马的骑士,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坐吉普车的士兵。吉普车是为崎岖的地形设计的,但座位很硬,没有减震器。成千上万的美国士兵在医院花上好几周,接受臀部脓肿的治疗。
这种感染被称为藏毛囊肿,它的起源略高于肛周脓肿,并不始于直肠,病因还不完全清楚,但它总是发生在同一个部位——我们以前有尾巴的地方。在我们曾经有尾巴的地方,出生后会留下一小块区域,此处皮下组织供血不足,且毛发在皮下生长的可能性更大。有些人这个部位的皮肤上有一个小坑,皮下的毛发会引发充满脓液的感染,特别是当该区域持续受到刺激时,就像吉普车里的士兵们一样。因此,感染的藏毛囊肿也被称为“吉普座”或“吉普乘员”病。
约翰·阿德恩没有注意到,骑士们所患的脓肿和真正的肛周瘘管不同,而且直到17世纪也没有做出这种区分。但国王路易患的并不是藏毛囊肿。藏毛囊肿不是一个开放的隧道(瘘管),而是一个盲端(窦),菲利克斯·德塔西永远无法通过一个盲端拉出他特别设计的“瘘管探针兼手术刀”。这两种症状在男性中比女性更多见,肛周瘘大多发生在比藏毛囊肿稍晚一些的年龄——30~50岁。路易患病时是48岁。肛周瘘有时可由克罗恩病(肠道炎症)引起,但病因大多不清楚。就路易而言,凡尔赛宫不卫生的环境可能是原因之一。由于缺乏净水和冰箱,住在宫廷里的人与其他人一样,经常因为食物中毒而腹泻。而且,太阳王也不经常洗澡,他身上总是臭气熏天。有一次,一位大使来拜访他,他非常友好地亲自打开一扇窗户,这样客人就不会被他身上的气味所冒犯。
外科医生菲利克斯·德塔西自从为国王做过手术后,再也没有拿起刀,据称是因为压力过大,但大概和他从手术中获得的丰厚养老金、乡间别墅和头衔的关系更大。他的“瘘管探针兼手术刀”现在可以在巴黎医药学历史博物馆看到。
在那个时代,外科不被认为是一个光荣的职业,但这种情况即将发生转变。整个欧洲都听说了皇家的瘘管切开术。威廉·莎士比亚写了一出喜剧《皆大欢喜》,其中法国国王的瘘管病扮演了重要角色。取笑路易瘘管的歌曲和笑话纷纷出现。每个人都在谈论它。瘘管切开术的成功,暴露出只会用泻药、洗剂、药水和放血的医生的医术不够精湛。在皇家手术后的1个世纪里,外科医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